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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厅的西面就是洗手间兼浴室,里面的灯亮着。
我和妻子爆发了新婚三月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。
原因很简单:妻子不肯为农村来的母亲搓澡。她的原话是:“想让我给她搓澡?下辈子吧。”
*
韩德烈端坐在沙发上,正在和妻子怄气。他的右手握着电视机的遥控器,左手习惯性地托起下巴。
他的眼睛不时地瞟向右后方——妻子披头散发,正攥着手机,全神贯注地玩游戏。韩德烈略微皱了皱眉毛。客厅的西面就是洗手间兼浴室,里面的灯亮着。
韩德烈生气的原因很简单:妻子不肯为婆婆搓澡。
三个月之前,韩德烈结婚了。他将这一喜讯公布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,同学、朋友和同事们即刻奉献上各式各样的祝福,电子红包的封面上写满了吉祥如意、恭贺新婚的字眼。韩德烈的电子银行账户一夜之间上升了三个等级。
婚宴举办的地点是迎宾国际大酒店,二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张贴着鲜艳的横幅:恭祝韩德烈、苗秀华新婚快乐。
十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泛着亮光,簇拥在一辆洁白的劳斯莱斯伯爵的后面。新娘披着婚纱,头戴王冠,仿佛公主一样伸出了手臂。
韩德烈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,小心翼翼地将戒指箍在了她的中指上。十二门礼炮齐鸣,韩德烈和新娘踏着新红的绒毯,羞赧地走向了礼宾台。
韩德烈觉得这一切就发生在昨天,那一股新鲜而甜蜜的味道还在嘴角萦绕。他斜着眼睛瞟了妻子一眼,发现她依旧我行我素,全然没有察觉出韩德烈的不满。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心中有什么不满意的呢?”韩德烈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。硕大的液晶电视机屏幕不停地切换画面,仿佛走马灯一样。
韩德烈心烦得很。只要老婆张嘴,他就有十分的自信能够说服她去为母亲搓澡。韩德烈在大学期间是学院辩论队里响当当的角色,气势和仪态都足以让对手打心眼儿里敬畏。但是现在老婆沉默不语,韩德烈连展现才华的机会都没有。
韩德烈不由得想起了结婚之前一位挚友的劝告。他用怜悯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韩德烈一眼:“你真的要结婚?”
韩德烈中肯地点一点头。
朋友叹了一口气:“你有啥想不开的呢?”
这是什么话?虽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但是对于韩德烈这样的人来说,能够有一个坟头就应该知足。
韩德烈和姑娘是相亲认识的,他们在此之前互不相识,并且自认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——居然要依靠电子红娘。
韩德烈将自己的血型、生辰八字(在新世纪里居然还会有人信这个,韩德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)、星座、爱好以及家庭收入状况等三十八项一一输入云计算匹配中心。
二十秒钟过后,韩德烈的姻缘就被牵搭完毕。
相亲的见面会设定在一家港式茶餐厅。韩德烈西装革履,姑娘盛装出席。他们像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一样神情严肃。
两个小时之后,韩德烈与姑娘签署婚前协议,他们将婚宴的地点设定在迎宾国际大酒店。
“结婚之后,还不是我说了算?”韩德烈鼻孔朝天,得意洋洋地哼了哼。
事实远出乎韩德烈的预料。
韩德烈的工资、奖金全部上缴,每个月只剩下三十二块零花钱。韩德烈被迫摒弃所有的嗜好,同事们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时也将他排除在外。
韩德烈咧着嘴,手捏条款向老婆讨要说法,却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:“给老娘滚出去!三十二块钱还想不想要啦?”
韩德烈瞪圆眼睛,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他不知道老婆哪一根神经搭错了,居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。
“是谁给她的勇气呢?”韩德烈坐在床沿上仿佛一个怨妇。
韩德烈原本不在意那些琐碎的条款,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将其视为命根子。他时常手握协议,像信访客户一样据理力争,妻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“你那三十二块钱还想不想要了。”这是妻子说的最恶毒的一句话。
韩德烈无疑是想要的,这就足以说明自己的卑微与犯贱。
电视屏幕阴差阳错地播放起美食节目。一位意大利裔的厨师正在介绍著名的普罗旺斯炖菜,花花绿绿的菜蔬整齐地铺排在意大利烧烤酱上,韩德烈不由得咽了咽口水。
结婚之后,韩德烈的伙食水准江河日下。从最初的四菜一汤到一碗齁咸的炒冷饭,一碟凉拌青菜。妻子做完一餐就忙不迭地开始化妆,韩德烈连瞪眼的契机都没有。
韩德烈曾经加班到很晚,回家之后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,餐桌上摆放着一张字条:我跟闺蜜出去玩了,晚饭自己解决。
韩德烈撇了撇嘴,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可吃的东西,最终只找到了一碗速食面和一枚卤鸡蛋。
韩德烈想到这儿,心中充满了怨愤。结婚才三个月,妻子就原形毕露,全无淑女的式样。长此以往,自己的生活必将水深火热。他曾经将自己的想法向母亲表露过,却被母亲骂得狗血喷头。
“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?”母亲痛心疾首地说道。
韩德烈的嘴巴噘得很高,心中有十二分的不满意。从年幼时起,韩德烈就是母亲眼中的骄傲,周围邻居口头上的乖孩子、好学生。
母亲为他规划好了人生轨迹,韩德烈的奋斗目标十分明确:考上一所重点的初中,继而考入一所重点的高中,最后迈入一所重点的大学,大学毕业之后找一份薪酬稳定的工作,然后结婚生子。
韩德烈已经逐步实现了母亲的愿望。他不知道母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
儿子在家中受到了欺负,母亲便当仁不让地出面干涉。
韩德烈无法拒绝母亲的请求,事实上他一辈子没有拒绝的权利。
“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婆婆。”韩德烈的母亲叹一口气,白了儿子一眼。韩德烈预感到一场超强台风即将在家门口登陆。
婆婆夹着挎包,紧绷面皮,摁响了韩德烈家的门铃。十分钟过后,儿子打开屋门。
“小华呢?”母亲探入半个身子,发现屋子里很冷清。
“出去唱歌了。”韩德烈心不在焉地说。
“这都几点了?”母亲皱了皱眉,脸相变成了一枚风干核桃,她瞪了儿子一眼,递过挎包说道:“晚饭都没有做,太不像话了。”
二十分钟后,母亲解下腰间的围裙,摆放好三盘热菜。
韩德烈吃得狼吞虎咽,母亲有些心疼地说:“她把你饿成这样。”
她说完便止不住地数落儿媳的不是,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玩,不做晚饭等等。
“简直就是娶了一个祖宗!”母亲长叹一口气说。
韩德烈在心中默默地点一点头,但是既然结婚了,就只有认栽的份儿。毕竟那张结婚证上的照片还是崭新的呢。公司里的一位同事结婚后的第三天就离婚了,他在办公室里再也抬不起头来。
这年月结婚是一种荣耀,而离婚则像是一种耻辱。尽管民政局墙壁上刻着一行大字:法律保护恋爱婚姻自由的权利!
妻子深夜才回到家中,身上沾惹了酒精的味道。这种场景韩德烈已经司空见惯,但是母亲坐在家中,儿子便不由得要重视起来。
“你干什么去啦?这么晚才回来。”韩德烈冷着脸低声喝道。
“你——你管我去哪儿了呢,那三——”妻子透过蒙眬的醉眼,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位老太太,瞪圆了眼睛。
“咦?您是——”妻子用手梳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。
“妈来看咱们了,你清醒一下。”韩德烈扶住摇晃的妻子。
妻子含混地支吾一句,算是打过了招呼。
“太不像话了!”婆婆脸色铁青,准备发作。
儿子急忙冲妻子使眼色。后者露出了迷乱的微笑。
妻子倒在沙发上睡着了。韩德烈劝说了母亲整整一夜。
“世道变了。”母亲的眼角开始淌泪,“想当初,我们结婚的时候,哪像你们现在这样混乱。都是男多女少害得!”
母亲长叹一口气,摇了摇头:“世道变了啊。”
世道诚然变了,韩德烈没理由不与时俱进。
韩德烈将思绪收了回来,洗手间的灯还亮着。母亲应该很快就会喊人去搓澡,这当然是妻子的义务,韩德烈需要做足思想动员工作。
“那是你妈,你不给她搓澡?谁给她搓澡?”妻子冷冷地瞥了一眼。
“你——”韩德烈脸涨得通红。妻子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他。
“你就帮一帮忙,再说了我是男人,怎么——”韩德烈感觉话说不出口。
“那就去公共澡堂里洗。”妻子脸色阴沉地提出建议。
“这算是什么话?!”韩德烈气歪了鼻子。
“想让我给她搓澡?下辈子吧。”妻子抛下一句,将一张白色的保湿面膜贴在了脸上。
婆媳之间天然不和,这一点韩德烈在心理学书籍中早有了解,但是此刻书本上的知识全无一点用处。他只能坐在电视机前,等待妻子回心转意。
韩德烈扭头瞧了瞧墙壁上的时钟,母亲已经洗了半个小时,她应该马上喊人去搓澡。自己的确是进退维谷了。
“要不我进去搓澡?”韩德烈撇了撇嘴,这样做无疑会助长妻子的嚣张气焰,她此后会更加肆无忌惮。而且母亲那里也没有好脸色看。
“她就不能替我想一想?”韩德烈抓耳挠腮,突然灵光一现,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。
妻子还在玩手机,脸颊已经浮现出一丝倦怠的神情。韩德烈悄悄地站起身来,走到卧室,用外套、围巾、帽子将自己包裹得严实。
他走出卧室的时候,特意冲妻子打了一声招呼:“王科长临时找我有事情,你帮妈搓一搓澡。”
韩德烈没等妻子回过神来,就急忙溜了出去。
“没出息的家伙。”妻子懒散地舒展腰肢。
韩德烈长吁一口气,开始佩服自己的智慧和胆略。
几分钟过后,韩德烈颓然地犯了愁:自己应该去哪儿呢?自己向妻子撒了谎,王科长家诚然是去不得的;公司早已经下班了,空无一人;回去?自己撒的谎即刻就被揭穿。她还是会让自己给母亲搓澡。
韩德烈被困在迷宫中,妻子就是那只可恶的牛头怪。
他绕着整幢楼房走了三匝,两手冻得发麻。他决定冒一次险,即便是被妻子笑话,韩德烈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孝子。为母亲搓澡怎么了?有什么丢人的呢?你们小的时候难道没有被母亲拽进过女澡堂么?韩德烈想到这儿,脸腾地红了。
韩德烈鼓足勇气,迈步走出电梯。他的浑身注满了气力,仿佛妻子也会惧怕他三分。打开屋门的一瞬间,韩德烈后悔回来得太早了。
妻子依旧在玩手机,电视机屏幕插播无聊的广告,韩德烈小心地瞥一眼洗手间。里面的灯还亮着。
“妈……妈搓澡了么?”韩德烈决定开门见山,自己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。
“哦,搓完了已经。”妻子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韩德烈睁圆了眼睛,感觉到太阳仿佛从西面升起了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韩德烈上下打量妻子,发现她的脸色很平静,也没有撒泼、打闹的痕迹。
“良心发现啦?”韩德烈在心里开始感激母亲的教化之功。
“妈说了,从今往后我俩共同掌控你的生活,你不准有半点儿反抗!懂吗?”妻子坐直了身子,脸上贴一张白色的面膜,盛气凌人地说道。
“啊?你们怎么能这样?!”韩德烈心急火燎地向洗手间奔去。母亲是自己最后的阵地,他坚决不能失守。
洗手间的灯灭了。
韩德烈瞧见了一张白色的面孔,两腿一软,跌坐在地上。
“你的面膜还蛮好用的啊。”母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发现儿子突然跪倒在自己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