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棵树的等待
支禄柳中故城有五棵树,枝叶并不茂盛,一棵棵活得很攒劲。
走近,顺手把枝条稍稍扳过来,感觉根根和铁条并没什么两样。一不小心猛地松开,空中传来“啪”的一声,弹得流云乱溅。
五棵树,矮矮地钻在一起,十年前我来是这个样子,五年前来是这个样子,今儿个来还是这个样子。与五棵树相比,故城的墙尤其显得高大、森严,城墙之下,五棵树像是鬼迷心窍不想往大里长的一样:太快了,就容易消失。当然,心里这样想想可以的,最好不要说出口。在骆驼刺、狗尾巴草看来是吊儿郎当,是个天大的笑话,生命赐予每棵树有戳破天空的理想,不长大,就不像一棵树的样子。
一棵草怎能知道一棵树的雄心勃勃呢?五棵树像是很难活成别人想要的那种样子了。
对五棵树来说,既然生命中选择了另一场出发,就早已看淡了天上的流云,一场又一场的风沙里,还把树大招风树小也招风玩得滚瓜烂熟!对狼烟四起更是不屑一顾,而更喜欢追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逍遥!
此刻,看着在风中摇头晃脑的五棵树,我猛然想起一件事:
有一年,我从乌鲁木齐乘飞机去三亚。在飞机上无意间翻到一本杂志,上面一篇文章写一个人在故乡种了一棵树,然后,从故乡出发,满世界行走。这棵树风来雨去漫长地等待。这人去世的那年,那树不知什么原因枝枝叶叶跟着死去。
千说万讲,树是有灵性的。
村上,李天龙活着的时候在山坡上种了好多树,四十岁跟着儿子去了银川。有一年,一坡的树半坡没长出叶子,活着的几棵也萎靡不振,说跌倒就跌倒的样子。放羊的七爷望着一坡快要死去的树,说李天龙没爬过冬。后来,果真传来李天龙去世的消息。七婶从静宁出嫁到黄土塬上的第三年,从静宁千辛万苦移来了一棵核桃树。后来,长得枝繁叶茂,年年秋天都结满核桃,七婶分给左邻右舍的娃娃。七婶不到四十去世了。来年那棵核桃树一下灰飞烟灭的样子。好几年过后,才气喘吁吁地泛出了几片新叶子。
想起这些,看着五棵树,心里茫茫然的。
五棵树心怀一个天大的秘密,就是想等来远走他乡的人!树,心里就是想让风一点一点吹成沙子,在某个月黑风急的夜晚魂魄定会悄然而至!如果没有五棵树,来了,空荡荡,心里何等苍凉。故城,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来说已是入血入骨,而从这里出发的人来说,老祖宗早就苦口婆心地说:走了千里万里,最终,剩下一把骨头还是回来好。
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等待。
空空荡荡的故城,等待的使命就落在了五棵树的肩上。
风沙来的时候,五棵树就像五个亲兄弟,伸出胳膊紧紧地抱在一起,风沙一紧,就低下头,等风沙一走,浑身上下窟窿眼眼的,像锥子刺了一遍,留下蚂蚁一样的黑点点。抖动一下,沙子落了一尺厚,也算是互相之间打了个招呼。更大风沙来时,四周高大的城墙快要吹倒的样子,五棵树的骨头咯吧咯吧响呢!骨头快要让风吹断的样子,趴下了又起来了,起来了又趴下了,满脸的灰色像一口气说上不来就上不来的样子!倔强的样子,绝对不像五棵树,倒像五疙瘩铁。一阵子雷电来了,打得冒烟冒火呢!原来真的就是五疙瘩铁。
五棵树坚决否定,树就是树,怎么能是铁呢!
这,难道不是睁眼说瞎话吗?
天高月明的夜晚,正适合回乡,五棵树心急火燎地爬上城墙,吼上一两嗓子,吼得天上空空荡荡,有时也吼来几朵云落在自己身边,掏心掏肺说上几句话!再亲热云也不能和树久久待在一起,毕竟云有云的事情啊!云,百事缠身,也没有那个耐心等待,就仓皇出逃。
云,有时说些暖心的话!五棵树流淌出难能一见的喜悦的绿!
等待,让它们感觉活着更有意义,即使不开花结果,等待的使命远远大于开花结果这样平庸重复的生活。
有时,五棵树互相抱起来,耳语一阵儿,哭一会,心里就舒坦了不少。
梦中,前朝的黑影突然闯来,一棵棵树惊奇地张大嘴巴,黑影越墙而去。来来去去,说不定哪一天真的来了,更让他们信心满满!
五棵树的等待是有理由的,相信故城的人会回来!
做一棵有使命的树,比天更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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