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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过节，吕梁人似乎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。对于每一个节日的美食，吕梁人也更有着乐此不疲的激情。吕梁人过年能过一个多月，初进腊月就张灯结彩烧肉炸糕，过完元宵后正月二十五的添仓仓搭会会才是真正的热闹高潮。这个节日一般会捏莜面人人，家有巧手老人的会用红枣白面蒸花馍，用稻黍（高粱）秆秆撑起一座宏伟的枣山。添完仓仓，就要开始准备二月二龙抬头的角，莜面的皮皮胡萝卜馅馅，配上一碗豆豆饭，恰好缓释一下攒了一正月的油腻。
再过几天，快到一百五和清明节，提前准备好，摊摊黄（这个字有待考证）蒸子锤捏燕燕。捏燕燕是我比较喜欢的纯民间手工，掐一小块面搓成细长条，折成一个直角，拿剪子在这头剪一下就是燕子的尖尖嘴，那头剪一下就是燕子的尖尖尾，中间两侧各自再咔嚓咔嚓，两扇翅膀就伸展开来。最后取两粒小黑豆摁到头上，完成点睛。
清明节过完，不到一个月，就要开始泡软米洗红枣，采粽叶摘马莲，张罗着包粽子过端午节了。哦，还得出一大锅黏糊糊的凉粉，分批装到碗里晾干再泡到井水里随时等待取食。五月初的粽子要吃到六月头，因为我喜欢吃粽子，以前母亲总会保留一些粽叶，挂在墙上，等我偶尔有假期回到离石，无论夏秋不管早晚，母亲还会包上新鲜的粽子，连夜煮着，等游子到家粽子也熟了。香糯糯的黄软米已经泡出了酒香，夹几粒红枣，不用蘸糖已经甜入舌根。中元降至，吕梁山里的温度开始快速降低，早晚温差越发地大，清晨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，让人鼻头发酸，是时候准备些酒肉水果纸作冥币，给已故的亲人烧去一些寒衣被褥和入冬食物。
吕梁山畔畔的沙棘已经成熟了，亮晶晶金灿灿地，一串串挤在张牙舞爪的荆棘上。在离石话里，这些浆果叫作“醋溜”，让人又爱又恨。爱，是因为山西人的舌尖自带探索并挑战一切酸味的味蕾；恨，是因为嘴巴里衔一颗醋溜，上下牙齿还没来得及用力，醋溜的薄皮就已经炸裂，子弹一样地把浓郁的酸味投射到嘴巴里的所有旮旯。
对于吕梁人，醋溜的酸早已经跨越了味觉，印刻在我们的听觉和视觉上。一听到醋溜两个字，我们的舌尖就已经开始分泌大量的唾液。只要看到一串醋溜，哪怕只是一张图，也会让人生出向往和畏惧并存的犹豫来。我身边不少的朋友，甚至不能够和醋溜有任何的对视，仿佛目光稍有交错，牙根根都恨不能立时摇晃起来。
比如，上面的这张图对于某些人（包括我）就会有这样的效果。
山头的醋溜金灿灿地熟了，山下的炉子也要赶紧旺起来。月饼要迫不及待地登台亮相了。
离石的月饼饼皮用胡麻油和面，馅儿主要是拌着芝麻仁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以及少量面粉的绵红糖。
生月饼包实了馅，在模子里压平整再当当当地敲出来，上炭火慢慢烤。吱吱地，果仁的油脂被逼了出来，红糖里因为还掺杂了面粉，随着热度，变得半是液体半是固体，吹起来膨胀起来，裹挟着芝麻核桃瓜子花生碎仁牢牢地粘到了饼皮里面，胡麻油的香味在饼皮里四处奔窜，在和炭火的亲密接触中慢慢鼓起来，金黄而酥脆。
上炉之前，月饼是瓷实的；但出炉之后，就变成了空心的。即使放几个月，也可以轻易掰开。
我在两三个星期之前，写“白露”和“青塘”的时候，提到了几句离石的月饼，收到后台一位柳林的同学的回复，她说，她们那里的月饼是实心的。
这个新知识点让我有点惊讶。在吕梁较为富裕也和外地交流更多的的平川县里，比如汾阳文水孝义，那里的月饼是实心的，我可以理解。毕竟隔了一座大山，风俗迥异的方面其实很多。但柳林距离离石，不过30来公里，是我们那些疯学生能够骑个自行车去黄河边一日游的地方。
于是，继续请教了一下吕梁其他县的同学，发现即便是吕梁沿黄的几个县，也只有临县、中阳和离石三地的月饼是空心的，其余的岚县、兴县等地的月饼也都是实心的。据我所知，从柳林过黄河，在河对面的吴堡，他们的月饼也是空壳的，和周边的佳县、绥德、米脂也不同。
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。
离石（中阳、临县、吴堡）的空壳壳月饼，如果在吕梁陕北都如此另类，放到全世界，估计也一定是个稀罕物吧，或许可以赶紧找离石文化局牵头，去申个遗之类的。
豆腐脑是咸的好吃还是甜的好吃？
汤圆是炸的好吃还是汤的好吃？
面条是粗的好吃还是细的好吃？
粽子是肉的好吃还是素的好吃？
月饼是实心的好吃还是空心的好吃？
莜面是齐齐凉拌山药蛋丝丝好吃还是圪搓搓蒸熟拌洋柿子汤汤好吃？
这些问题，往往引发不同地区网友的争论或吵架。
我的意见是：有调查，才有发言权。根据我的调查和我的味蕾，豆腐脑必须吃咸的，汤圆怎么都不好吃，面条必须是粗的，粽子必须是黄软米加小枣的，月饼也必须是空心的，其余的都不能称之为“好吃”——至少对于我这张离石嘴巴来说是这样。莜面嘛，咋样都好吃。
好不好吃？喜欢不喜欢喝？本身就都是充满了个人主观意见的判断，并没有高下。但是，丝毫不需要争论的是，吕梁山里人的朴实。
吕梁人说话或许粗喉咙大嗓子，用词或许粗鄙甚至刻薄，但恰恰是因为肚子里藏不住话，好听不好听都要一吐为快。
他们就像是山畔畔的醋溜一样，不需要什么好土壤，只要有阳光就可以漫山坡地野蛮生长，刺虽尖果太酸，但充满营养，世上没有什么水果能比得上醋溜的维生素。他们就像是空壳壳的月饼一样，低调谦虚，不太会宣扬自己，但是你一旦轻轻去掰开一个吕梁人羞涩的性格，就会发现，酥脆的壳壳里藏了香郁的干果仁，这些人外表粗犷，但激情奔放，而且细腻实诚。
吕梁人不懂得说一套做一套虚与委蛇，他们或许说话像醋溜一样酸，骂人像针棘一样尖，但做人一定是像月饼一样虚心，像胡麻油一样回味无穷。所以说，黄灿灿醋溜圪尖尖针，空壳壳月饼实心心人。
我是离石南关的王愣。今天上午，忽然有北京的老同学说，在海淀区的7-11买到了吕梁产的吕梁牌沙棘汁。也是今上午，看到剥洋葱的一篇文章，讲三万护工出吕梁。我想这两样，输出的其实是一回事吧。
今年的中秋，回不去了，所以，就以这篇文章遥遥地祝福一下，老家各位，平安喜乐。
头两张燕燕和醋溜美图来自网络，后两张空壳壳月饼美图来自我的实心心表妹
剥洋葱的文章链接在此：三万护工出吕梁记
